“我不应。”
莫予澜顿住脚步。
肩后响起孟吟浅飘忽的声音。
“我认识的莫予澜，从来不应天。”孟吟浅费力地睁眼，一字一句道。
空荡漆黑的空间里，响起清脆的铃声。
铃铃铃铃铃铃……
*
应天，天道使没有保护好天道子。
听竺脸色苍白地半跪在地，抬头望天。
远处黑云压抑的地界在中心破开一道金光，黑云欲散，拨云见日。
腰背上的天惩又开始作痛，每一寸都在提醒她作为天道使的失败。
作为姐姐的失败。
“去找吟浅！拜托你，去找吟浅，去找她！”听竺崩溃开口，终于向一旁的秋漓庭求助。
不必她开口，秋漓庭在看到天象变化的那一刻已经变了神色。
等听竺抬头，只看到他消失的那一袂衣角。
*
孟吟浅知道，她成功了。
在她失去意识的前一刻，将莫予澜拉出了意识世界。
身上，缺了一瓣花瓣的无妄花飞了出来，变成一道古朴厚重的桥。
一道流光在她眼前飞过，指引她踏过那道桥。
“想要躲过天道的惩戒吗？”沧桑沙哑的女声响起，“那就踏过这道桥。”
那朵无妄花，这道桥，都让孟吟浅想起了一个地方——无妄界。
传说里，无妄界可通生死，掌世间所有将要踏入轮回的鬼。
比四大秘境还要难找入口，神秘异常，在《葳蕤录》里也只记载了只言片语，窥不得无妄界任何信息。
在天道子的传承记忆里，对无妄界也知之甚少。
但唯有一点，大家几乎都知道——踏过无妄界的桥，那就到了鬼魂终集之地，生死已定。
为了躲天惩，去无妄界？
孟吟浅轻笑:“不需要。”
形形色色的鬼魂与孟吟浅，无甚表情地飘过桥，去往他们的终点。
不愿意的，那就会成为葳蕤大陆的孤魂野鬼，没有归处，无意识地游荡，直至消散。
倏而响起一阵短促的铃声。
孟吟浅心猛地一震。
一道熟悉的身影与她擦肩而过，腰间挂着那只红莲铃。
对生死向来没太大概念的人，突然在一众亡魂里看到熟悉的身影，那种震惊是难以言喻。
饶是情绪几乎丧失的孟吟浅，心猛然窒息。
“姐姐……”
孟吟浅脚步微动想要拉住前面那道清傲的身影。
身旁，又有一道莲纹服饰的女子走过。
“菀儿？”
孟吟浅的一只脚踏在了桥的边缘。
“小浅儿。”
身后传来莫予澜的声音。
孟吟浅回头。
莫予澜勾起意味不明的笑，下一秒伸手把她向后推去。
耳边又响起那道苍老的女声:“那老身就让你好生瞧瞧，你在意的人为你做了什么！你再决定，这无妄，你是渡还是不渡！”
*
破败肮脏的角落，刚被逐出无净门的莫予澜蜷缩着身体。
被废功法的他，全身筋骨尽断，皮肤的每一寸每一丝每一毫都不断地渗出血意。
柳兮兮和柳江然两兄妹道貌岸然的丑恶嘴脸依旧历历在目。
无净门这暗地里早已腐朽的门派，合该消亡！
莫予澜多想恨呐，恨那柳氏兄妹的嫁祸，恨那无净门，更恨那顺遂天意却不给他为自己辩驳机会的师傅。
莫予澜自嘲一笑。
他的情根早被夙翊拔除了，丁点恨意他竟也不配有。
“莫予澜。”响起一道清冷的女声。
听到声音，莫予澜颤着手，放下沾满自己鲜血的骨针。
疼痛令他视线模糊，他好像看到了身着莲纹样式的紫衣女子。
“是小浅儿……吗？”
“不，不对，小浅儿已经出世了，她在深林……她在深林……”
“是我，天阙淆莲的听竺。”
女子蹲下身，揽起莫予澜的衣袖。
入目可见的，他手臂上是纵横交错的缝合痕迹，可以想象，他身上一定更多。
听竺敛眸。
这具宛如破败秋叶的身体，被他修复到这般地步，实属不易。
“我很佩服你。”
莫予澜嗤笑:“你是在，嘲笑我吧。”
下一刻，一枚丹药被塞到嘴里。
莫予澜这才收回话语，乖乖咽下药丸。
见莫予澜有所好转，听竺这才开口:“我会给你一个安身立命之所。”
“不需要。”
“那你需要什么，我会助你。”
莫予澜目光暗沉，直直地看着听竺：“我要修炼鬼术，建立我自己的势力。”
听竺默了默，才道:“好。我会在暗处帮你。”
“听宫主，你这样帮我，有什么条件？”
现在的莫予澜，根本不相信他人突然的善意。
听竺没有言语，她转身，解开衣带，缓缓露出她的后背。
“你！”莫予澜声音放大，刚要瞥开眼，目光却瞬间凝住。
声音戛然放轻。
“这是……什么？”他语气微顿。
一道道诡异的金色纹路爬满听竺的后背，其间蕴含的力量好似要将她的整个身体撕裂开来。
听竺依旧平淡地开口。
“天惩罢了。”
莫予澜脸色阴郁:“你和小浅儿在陈月淹梦究竟经历了什么！”
……
“拿起你的骨针。”
“日后，我每月找你一次。”
孟吟浅一言不发地抚上听竺的背。
可惜这只是一场回忆，什么都碰不到。
她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心在隐隐作痛。
孟吟浅喃喃自语:“孟吟浅，你真无知。竟没有意识到当年破除陈月淹梦的残梦九道阵的人就是姐姐。”
“你太无用了。”
身上仿若失去了支撑的力量，她又一次向后倒去。
却并没有倒在地上，只觉得位置变换了一瞬，视线开始暗沉。
她跌落在荒芜干燥的黄沙上，眼睛所见的天空，不是白日也不是黑夜。
万里无云却昏黄暗沉，平白给人压抑的感觉，仿佛这片天已压在了头顶。
孟吟浅躺在地上，转头，远处是遍地的无妄花，它们之间隔着几丈远，一望无垠却又让人感觉稀疏。
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，唯它们长得耀眼夺目，鲜红如血，似是这片土地上的唯一生机。
她遥遥看见一个红衣少女向她走来。
不知为什么，她好像在少女的身上看见了莫予澜的影子。
少女身影坚韧，容颜明媚，脸上情绪生动鲜明，他人见了都会感叹一句水灵。
少女跪在孟吟浅身旁，温柔拂去她眼角无意识落下的泪。
她道：“吟浅姐姐，我叫情兮若，是无妄界的侍花奴。”